異鄉人．臺灣貓

主編序

從他方來的凝視，寫下熟悉卻未曾察覺的臺灣

文／游珮芸（星月書房Mini&Max書系策劃主編）

　　有時候，唯有從遠方來的眼睛，

　　才能看見我們習以為常的風景裡，

　　藏著的故事與情感。

　　一隻貓、一位異鄉人與一座島嶼，

　　用彼此的語言，慢慢讀懂彼此。

　　如果你曾在異地生活過，也許你會明白那種微妙的感受——每天都在重新學習生活的基本節奏。每一個語調、每一份食物、每一次與人的交談，甚至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，都是考驗你「適應」與「理解」的能力。對洪素珊博士來說，這段生活不只是一種體驗，更成為她筆下溫柔而深刻的素材。

　　洪素珊（Susanne Hornfeck）博士是德國的漢學家與文學博士，長年投入中德文學翻譯與創作。她曾於一九八九至一九九四年間擔任臺灣大學外文系的客座講師，那五年，讓她與臺灣結下了難以割捨的情誼。《異鄉人．臺灣貓》這本書，便是她回顧那段時光，以筆為眼，重新看見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島嶼。

　　但這並不是一本觀光客視角的遊記，而是一位異鄉人與一隻貓——稍白——共同編織的日常記事。貓與人，兩種性格都略帶保留、甚至難以親近的存在，卻在彼此陪伴下，慢慢學會了如何在異地安頓自己。

　　稍白，是一隻來自臺灣街頭的土貓，有著野性、固執又極其敏銳的靈魂。牠不容易親近，也不輕易信任。但就是這樣一隻貓，陪伴著洪博士度過語言不通、氣候不適、文化差異帶來的孤獨日子。牠們的相遇、共處與離別，不只是一段動物與主人的情誼，更像是兩個異鄉靈魂的交會與靠近。

　　這本書動人的地方，在於它把「適應」說得如此溫柔，也如此真實。洪博士並不避談自己在臺灣生活的種種不適與尷尬：說錯中文、誤入蟑螂出沒的角落、對抗老鼠的絕望、炎熱天氣下的汗水與疲憊……這些細節或許微不足道，但當我們讀著她的敘述，卻能深深共鳴——每個人都曾是某處的「異鄉人」。

　　她以德國學者的身分來到臺灣，卻在這裡重新理解了什麼叫「家」。那不只是有屋可住、有飯可吃，而是一種被理解、被接納的感覺。這也呼應她後來創作的小說作品──被稱為「認同三部曲」的《銀娜的旅程》、《英格的孤島》、《木蘭的外婆》，都是在寫跨文化、戰爭、流離中的人們如何尋找歸屬。

　　在這本散文集中，我們看到的是同樣的主題，只是以另一種溫柔的姿態出現：她帶著貓搭飛機回德國，她向機場的櫃檯解釋貓不能被關進貨艙，她觀察貓如何適應德國的氣候、地形與老鼠的攻擊，也細細記錄下自己如何從語言的迷霧中走出來。這些篇章，看似日常，卻深含情感的重量。

　　而這份情感，也透過插畫家Ila Tsou（享想）的圖像語言，再度被點亮。Ila畢業於臺南藝術大學，長期以當代藝術語言描繪生命內在的流動。她的插畫風格既靜謐又敏銳，正如稍白這隻貓那般神出鬼沒、氣質獨特。她用畫筆補述了文字未盡之處，讓我們更靠近那些當時的情景與情感。

　　本書的譯者林敏雅，也在洪博士的信任下，將這本原以德文書寫的私人回憶，細緻轉譯為中文，讓我們得以在母語中讀懂這段跨文化的深情。譯文自然、真摯，在保留洪博士書寫節奏的同時，也讓文字更貼近臺灣讀者的心。

　　閱讀這本書，不只是進入一段往日回憶，也像是進入某種對話。讀者與作者、島嶼與異鄉人、人與貓、語言與文化，都在這些文字中輕聲說話。那種說話，不高聲喧嘩，也不故作姿態，只是誠實地記錄一個人在異鄉如何一點一滴學會安身、學會看懂世界。

　　我們常說，文學的力量，在於它能讓人更理解自己與他人。《異鄉人．臺灣貓》就是這樣的一本書，它讓我們看見，一位來自異國的作者，如何用她的語言與感受，把臺灣的陽光、溼氣、語言與溫度，都收藏成一段生命的風景。

　　這是一本關於臺灣的書，也是一封獻給每一個異鄉人、每一個曾為生活努力過的人的溫柔情書。

譯序

我們用另一種語言，想念臺灣

文／林敏雅（本書譯者）

　　我認識素珊，是從閱讀她翻譯的《城南舊事》德文版開始的。那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。那時我只覺得，她的文字細膩又克制，能在兩種語言之間保留情感的透明度。那樣的語言節奏與溫度，讓人讀來十分親切。

　　真正見到她本人，是在我二○○九年第一次到德國施特拉倫（Straelen）的歐洲譯者之家駐村時。她參加的活動剛好結束，負責人介紹我們認識。我們只是短暫地聊了幾句，卻發現彼此熟悉許多相同的地方。那是一種奇妙的連結——不是透過人，而是透過臺大校園。也許在我一九九一年離開臺灣之前，我們真的曾在校園的某個轉角擦肩而過，只是不曾知道。

　　後來在瑞士蘇黎世的譯者之家，因緣際會又再相見。那次的時間更長，也更閒適。白天我們各自工作，晚上在廚房裡一邊做飯，一邊聊翻譯的煩惱與樂趣。有時走進森林散步，話題從語言、文學，一路延伸到生活的節奏與年歲的變化。那時我才真正感覺到，她筆下的溫柔和清明，並不只是寫作的語氣，而是她看世界的方式。

　　收到她寄來的《異鄉人．臺灣貓》那天，我一口氣讀完。人在異鄉，書裡的情感讓我深受牽動。生活中的點滴，那正是長期離鄉者最熟悉的心情。我有太多相似的經驗。那種在異地生活、用另一種語言思考的感覺，既熟悉又遙遠。譯這本書時，我常被她筆下的細節喚起自己的記憶。

　　書裡寫的是三十多年前的臺灣，但那份對地方、對人、對變化的感受，至今仍鮮明。她以一個「老外」的眼光看見的臺灣，既真切又溫柔，也提醒我，那些日常的小事其實都能成為記憶裡的光。

　　她在後記裡寫到，那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代。如今我們再回望，也許會有更多複雜的感受。但我想，這樣一份誠實的紀錄仍然重要。它提醒我們，能對生活保持好奇，對人懷抱溫情，就是希望最細微的模樣。

　　六月初我到素珊家討論譯稿時，提到這本書將收在「Mini&Max」系列裡。她先是愣了一下，接著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訝與笑意。她說，她抽屜裡正好有一份未出版的少年小說，關於一個從臺灣移民到巴伐利亞的家庭，而她原本打算取的書名就是《Mini&Ma》——也許這真是一個預兆，希望那會是我們下一本一起完成的書。

作者後記

在希望的年代裡，「老外」眼中的臺灣

文／洪素珊（本書作者）

　　稍白回到了牠的故鄉──臺灣。

　　至少在語言上是這樣。感謝我的同事林敏雅的精采譯筆，以及Ila Tsou（享想）充滿生活感與幽默的插畫。在此向兩位表達我由衷的感謝。

　　這本小書裡寫的是我在一九八九到一九九四年間，於臺灣大學任教時的生活點滴。原本是為德國讀者而寫，但是文化上的陌生總是雙向的。故事裡稍白已經不再是那隻本地的貓，而成了一隻外來的「功夫貓」。她和她的「開罐器」在巴伐利亞小鎮的經歷，對臺灣讀者來說，也許就像德國讀者看我們那時在臺北生活時一樣新奇。

　　我們待在臺灣的那段時間，正逢臺灣歷史與政治轉型的一個關鍵時刻。我用一個在臺灣生活的「老外」的眼光，記下那段日子。雖然當時我不可能完全明白身邊的一切，但能深深感受到，自己正在見證一場時代的改變。

　　一九八七年，當時世界上持續最久的戒嚴（一九四九─一九八七）結束了。新聞和出版第一次不用再經過審查，許多過去只能放在抽屜裡的作品終於能問世。公民社會也開始發聲，無論是為了爭取合理的住屋、動物保護權利，還是反對自上而下的教育改革。成千上萬的人頭綁布條走上街頭，高聲抗議。一九九二年第一次自由選舉期間，候選人用「掃街」的方式投入民主運動與民眾接觸。雖然過程中也有衝突，立法院裡偶爾還會桌椅翻飛，但整體在進步。那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代，而我們剛好身在其中。

　　後來我們幾乎每隔幾年會回臺灣一趟。有時只是因為想念，有時是去介紹我的青少年小說中文版。每次回到臺灣，都能看到令人驚訝的變化。從垃圾開始說吧：當年每晚堆在路邊、臭氣熏天的垃圾，如今聽到〈給愛麗絲〉或〈少女的祈禱〉的旋律，大家會提著分類好的垃圾出門。當年那些沒完沒了、讓人頭痛而且幾乎讓交通癱瘓的捷運工地，早已變成四通八達、效率極高的大眾交通網。我們第一次回到臺灣時，每次赴約總是太早到達約會地點，因為還照著當年塞車的交通狀況在預估時間。

　　在疫情期間，臺灣雖然面臨國際孤立，仍展現出令人佩服的韌性和紀律。而在多元平權方面，臺灣更是走在亞洲前端——女性總統連任、二○一九年成為亞洲第一個實現婚姻平權的國家，以及一位曾是駭客的跨性別者也成為全球第一位跨性別部長。

　　這些成就都值得珍惜和守護。因為當年的希望、樂觀，如今似乎被一種僵滯的焦慮取代。臺灣的空域成了軍事恫嚇的舞臺，臺灣高科技產業引來外界的覬覦，而正如前總統蔡英文所稱的「冷和平」隨時可能演變成熱戰。

　　當年我的學生們曾熱烈討論的「統一」這個詞，再度成為熱門話題，只是這次多了軍事陰影。也許正因如此，回望九〇年代初那段充滿希望的歲月，格外有意義。這些回憶，是一個外國人和她的臺灣貓稍白共同見證的故事。

作者簡介

洪素珊（Susanne Hornfeck）

長年從事文學翻譯與青少年文學創作。主修德語文學、漢學與德語教學，曾任職於慕尼黑的巴伐利亞州立圖書館。一九八九至一九九四年間，受德國學術交流總署（DAAD）派遣，赴臺灣大學擔任德語講師。自臺灣返德後，定居於上巴伐利亞，專事翻譯與寫作。

譯介過多位來自臺灣與中國的重要作家，包括楊牧、張愛玲、艾青、張翎與哈金等人，其中部分作品與長年好友汪珏共同完成。此外也從事英譯德的工作，主要領域為非文學著作及兒童與青少年文學；本身亦創作多部青少年小說，並已在臺灣由左岸文化出版。

無論在翻譯或創作領域，作品都屢獲德國與瑞士文學獎項肯定。二○二四年，受邀擔任美國愛荷華州葛林內爾學院（Grinnell College）的駐校作家（Writer in Residence）。

譯者簡介

林敏雅

臺大心理系畢業，留學德國特利爾大學，曾旅居日本、荷蘭多年，從事德、荷文翻譯工作。譯作有《小國王十二月》、《我是隻小小鳥》、《長椅》、《卡婷卡和她的寫作練習》、《我叫做小洋，我一點也不特別》、《鵝兄鵝弟》（星月書房）等。

繪者簡介

Ila Tsou（享想）

自由插畫家，現居臺中山間，偶爾下山當人。透過畫畫持續更新對自己的認識。享受獨處、遠行、赤腳在自然中踩踏；關心對所有事物的細微感知。

近期相關作品｜繪本《在斯文里》，《怪奇校園事件簿1：魔法男孩的手指相框》、《怪奇校園事件簿2：分身精靈的粉筆畫》書籍插畫

IG: ila_Tsou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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